法语翻译名家周克希:匠心,心所向,驰以恒。
“匠心,心所向,驰以恒。”
你有一颗匠心,别人所谓的偏执痴狂,是你心中的理所应当。
73 岁的周克希是半路出家的著名翻译家,50 岁之前是华东师范大学数学系教授。从《基督山伯爵》、《包法利夫人》、《小王子》到普鲁斯特的《追寻逝去的时光》,周克希精于法语名著的翻译。
去年,在周克希的新书发布会上,他与读者分享了自己三十余年寂寞并快乐的翻译之路。谈到翻译《追寻逝去的时光》时,周克希说,普鲁斯特的文字令他有“高山仰止”之感,但在翻译时必须努力和他“平起平坐”。
以下是周克希部分发言内容:
翻译首先靠感觉
翻译的标准,或者说目标,我们最熟悉的是严复说的“信达雅”。此外还有“等值翻译”(奈达。信息在意义、文体两方面应等值)、“化境”(钱锺书)等说法。这些说法,我觉得都有道理,而在翻译实践中,我念念不忘、孜孜以求的,是尽力找到文字背后的感觉(作者写作时的感觉),并尽力把这种感觉传达给读者。我想,真能这么做到,信达雅等等恐怕也就“虽不中亦不远矣”。其实,这个意思,傅雷先生当初就说过,他的说法是:假定作者是中国人,想想他会怎样说、怎样写。那样说、那样写了,就是好翻译。
凡·高说: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火,路过的人只看到烟。透过烟看到心中的火,把它留在画上,就成了画家。透过烟看到火,把它留在文字中,就成了作家或翻译家。而透过烟看到火,首先靠的是——感觉。
翻译需要身体力行
翻译,首先是一种实践,需要身体力行。为了译得更好些,做一些研究是必要的(了解作者及其作品的背景,了解他写作的时代,了解他的语言风格和写作习惯,等等),但是就译者而言,研究的落脚点是翻译的实践。对他来说,实践,或者说力行,比“研究”更重要。
译者和他的译作的关系,有点像船长和他的船的关系,那是一种同命运、共存亡的关系。《动物农场》的作者、英国作家奥威尔在为乌克兰文版写的序言中说得好:“我不想对这部作品发表意见,如果它不能自己说明问题,那它就是失败之作。”作者如此,译者同样如此。译者,要用翻译的作品说话。
自信与存疑是翻译中的一对矛盾
译者没有自信,他在翻译时往往是畏畏缩缩的,他的译作往往是苍白无力的。客观地说,作者往往高过译者,甚至高出很多。比如说普鲁斯特,他的思想的深度,他驾驭文字的能力,都令我有“高山仰止”之感。但在翻译时,我必须努力去和他“平起平坐”,这样才能对话,才能擦出心灵的火花。有这样的心态,感觉云云才有可能。
为释疑,要“不惜工本”。弄明白一个词的含义,看懂一个句子的意思,写一条注释,都可能要踟蹰良久,遍查各书。翻译的过程,有时是个“破解”的过程。破解的结果,看似当然,但当时往往很茫然。同时面对好几个问题,容易乱了方寸。
总之,自信方能前行,存疑才有脚力。
翻译的文采源于对原文的透彻理解
翻译的文采首先来自对原文透彻的理解,来自感觉的到位。自己没弄明白、没有感觉的东西,是不可能让读者感觉到的。理解透彻了,感觉到位了,才有可能找到好的译文,才能有文采。
文采,并不等于清词丽句。文字准确而传神,就有了文采。好的文字,不是张扬的、故作昂扬的,不应是“洒狗血”,也不应是过于用力的。
回到翻译上来。译文要求准确、传神,落脚点还是感觉。举例来说,《追寻逝去的时光》第一卷末尾处有一段描写布洛涅树林景色的文字。其中有一句我译成:“风吹皱大湖的水面漾起涟漪,它这就有了湖的风致;大鸟振翅掠过树林,它这就有了树林的况味;……”(异体字的“大湖”是布洛涅树林中一个湖的名称,“树林”则指布洛涅树林)。原文是 le vent ridait le Grand
Lac de petites vaguelettes,comme un lac ; de gros oiseaux parcouraient
rapidement le Bois, comme un bois,...“有了……的风致”、“有了……的况味”从字面上看是原文所没有的,但从意蕴上看确确实实又是有的。
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,最后想用拙著《译边草》中的一段话,来结束这个名为“我心目中的翻译”的漫谈:“里尔克曾在给一个青年诗人的信中写道:‘你要爱你的寂寞。’我觉得这话就像是对今天的译者说的。翻译,寂寞而清苦;但是,能把职业当作事业,能使技术成为艺术,能在工作中找到乐趣,能从苦中尝到甜的滋味,又何尝不是人生的一种幸福呢?”
【来源:北外翻译社】